第29章 碎裂

夏幼婷的家在一片很破旧的住宅区，围墙是爬满藤蔓的，绿化就是随处可见的杂草，乱石扎堆，楼房的红砖上遍布岁月的痕迹，像是已经有二十年历史的城中老房。
  她的家庭条件比较差这点刻城是有心理准备的，但是亲眼看到这里的环境，还是让他小小惊讶了一下。
  歪歪扭扭坑坑洼洼的步道，各种生活垃圾随处可见，干净的雨水冲刷之后，全都变成了可疑的污水，在早已堵塞的排水渠中积蓄满溢。
  龙泠表情平淡，对此没有任何表示，刻城也没说什么，只是感谢今天是个雨天，鼻子里闻到的异味还算很淡。
  循着锈掉的门牌，他们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夏幼婷家的所在，敲开门后，出来迎接的是一位表情淡漠的中年妇女。
  这妇女的皮肤近乎枯黄，看起来十分没有精神，她眼皮耷拉着，浑浊的目光中有一半疑惑，一半麻木。
  她的模样让龙泠不禁皱起眉头。
  “请问...”
  刻城小心翼翼地道，“这里是夏幼婷的家吗？”
  “你们是婷儿的同学？”
  “嗯，我们找她有点事。”
  妇人摇摇头，“婷儿她都走了有大半年了，你们找她有什么事？”
  瞬间，刻城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。
  “什...阿姨您说什么？”他一脸懵懵的，“幼婷她...去哪了？”
  “走了，去世了，先天性心脏病。”
  妇人叹息一声，打开家门，“进来吧，给婷儿上柱香，告诉她你们来看她了，她应该会很高兴的。”
  刻城愣愣地站在原地，不知所措，只感觉心脏像是被扎了一刀，从里面不停有什么东西流淌出来。
  夏幼婷...死了？
  因为心脏病...死了？
  那个总是用一边刘海遮住眼睛，像只胆小的兔子一样暗中观察这个世界，那个总是喜欢对他甜甜微笑，在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会把他的脑袋抱到自己软绵绵胸脯里的女孩，死了？
  怎么可能！？
  怎么...可能！
  刻城的世界像是突然迎来了十级地震，整个人都懵掉了，无法思考了，变成了一座雕塑。
  他感觉自己石化了，就要一点点碎掉了。
  直到龙泠推了他一下，他才回过神来。
  眼睛，怎么回事？
  视野，怎么模糊了？
  “走，总之现在先给我打起精神来！”
  龙泠在他耳边轻声低吼了一句，并狠狠掐了他腰间的软肉一下。
  奇怪的是，他却并没有感觉有多痛。
  跟他此时的心痛比起来，这种程度的痛苦只能算是毛毛雨。
  但他还是强行振作起来，擦干流了满脸的眼泪，走到夏幼婷的遗像前。
  这次，刻城终于认清现实了，身体从指尖一寸一寸地凉下来，直到心里，直到脑海深处，直到那些与这个女孩所共同度过的甜蜜记忆里。
  他忽然想到过去上体育课的时候，夏幼婷总是站在树下阴凉的位置冲他微笑，他当时还嫉妒她不用上体育课，几圈累成狗的跑下来，他不明白为什么夏幼婷会对他露出那种眼神。
  那种，羡慕、憧憬又糅合了渴望的眼神，就像是期盼自由的囚犯望见空中的大雁，志向远大的男孩看见电视剧里的正义英雄。
  此时，他终于明白了。
  他知道夏幼婷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，但也没怎么担心，因为那家伙看起来除了虚弱一点之外，身体跟其他正常女孩没什么不同。
  但怎么会这样呢？
  先天性心脏病什么的，怎么会这样呢？
  他终于明白夏幼婷为何会什么都不说就离他而去了。
  可...为什么是以这种方式？
  突然之间，寂静碎掉了，仿佛雷霆贯穿长空，电光直射天心，大雨哗啦啦的砸落。
  刻城呆呆的，像个白痴，只剩泪水流了满脸。
  死亡，这就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，谁也逃脱不了的....死亡。
  他回过神来，看见案台上燃着两炷香，摆了一些水果，黑白照片中的夏幼婷笑得很甜，就像是失落人间的天使一样。
  是啊，天使。
  在过去的时候，她最爱听刻城唱《天使》给她听。
  他还记得当时的画面，那是在学校后面的花园里，花园的角落有一副石桌石椅，那天放学，她一边听着mp3，一边督促刻城学习，然后突然来了兴致。
  『呐呐，刻城，vae的天使你听过没有啊？』
  『啊？没有。』
  『你能去学学看吗，我想听你唱。』
  『哦。』
  过往的一幕幕回忆闪现在脑海，刻城的眼泪根本止不住。
  他呆滞着眼神，下意识轻声唱起来：
  我想你已经化成天使
  张开双翅是哭着离开的
  有太多的不舍太多不舍
  永久成遗憾了
  我想你已经化成天使
  张开双翅是笑着离开的
  这短暂的旅程温暖缤纷
  梦里有爸妈疼你的样子
  ...
  刻城沙哑的歌声让人心碎，夏幼婷的妈妈哽咽起来，就连龙泠也忍不住红了眼睛，刻城就这么唱着，唱着，直到他再也唱不下去，大声痛哭了出来。
  一切的一切都解释清楚了，夏幼婷不是对他不辞而别，而是怕他伤心，所以才隐瞒了一切。
  在一起之后不久，她有一天突然说喜欢成绩好的男生，喜欢上进的男生，并督促刻城学习，其实就是想最后帮他一把。
  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，所以在离开之前，帮助刻城学会了努力拼搏的意义。
  这样一个女孩，这样一个女孩...
  让刻城怎么可能忘得了她啊？
  ...
  那天晚上，刻城失眠了，一整夜都没睡着，他想了很多，一整晚都在想事情。
  想夏幼婷的事情，想她可能会对自己说的话，想她如果在临终前有条件写一封信，会对自己说些什么。
  她一定会说：
  『你要好好的，我不在的每一天都要好好的，努力学习，天天变强。
  平时多陪陪父母，找一个爱你的女孩，一起幸福的活下去。
  千万不要太想我，因为这样会耽误你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在一起，但也千万不要忘记我，我想永远活在你心里，我不想被你忘记...
  毕竟都是因为我拉了你一把，你才能从差学生变成好学生的嘛，所以这个最后的拜托还请让我任性地请你答应，诶嘿嘿。
  你一定要努力学习，争取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，如果有条件的话，那就去努力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，就像袁老爷爷一样，连同我的份一起，好好的活下去。』
  ...但是，这要刻城如何做得到啊？
  把他的心刀得这么厉害，这让他以后还怎么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？
  曾经有一个女孩用命把他从名为肆意玩乐的深海里捞上来，可现在他转眼就又要溺死了。
  因为当初救他的女孩，现在再也没办法回来。
  当天晚上，刻城做了一个梦。
  刻城梦见自己和夏幼婷在薰衣草的花海里欢笑追逐，结果当他终于追上夏幼婷的时候，随着他轻轻的触碰，夏幼婷却像是碎掉了一样，化作了一朵洁白的蒲公英，随着风儿飘散开去，整个世界到处都是她的模样，而刻城却只剩下手里那根光秃秃的杆儿了。
  ...
  此后的一周，他都过得浑浑噩噩的，不仅没有按照龙泠给他安排的时间表作息，甚至上课的时候都经常走神，以至于他经常被老师点名起来，一问三不知，然后引来全班同学的窃窃私语。
  君贤不止一次在私底下过来找他聊过，但毫无任何用处，连续几天之后，他放弃了，只能用无奈的眼神拜托龙泠。
  然而，龙泠却并没有什么表示。
  她依旧是维持照常的生活规律，该怎么过怎么过，冷眼旁观刻城的失魂落魄，似乎丝毫不受影响，也没有任何帮助刻城走出来的意思。
  出乎君贤的意料，最关心刻城的人是伊霜霜，她当着全班所有人的面，对刻城投注了明显超出其他同学的热情。
  被老师提问的时候，她会在下面悄悄给出提示，刻城在课间发呆的时候，她会主动找他搭话，并竭尽全力逗刻城发笑，甚至在放学之后，她还会婉拒原来圈子里那几个女生的邀请，缠着刻城陪她一起去吃饭。
  她这一周以来对刻城的表现绝对算得上费心尽力，全班都有目共睹，大部分不知就里的人都以为是伊霜霜在追刻城，根本不知道刻城已经和龙泠在一起了。
  虽然搞不懂刻城突然一下怎么了，为什么伊霜霜突然开始追他了，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闲暇之余八卦谈论。
  很多女生过来问过伊霜霜，刻城到底怎么了，其实她们并不怎么关心刻城，只是在意伊霜霜突然开始这么费心尽力对他的原因。
  她们好奇啊。
  然而伊霜霜守口如瓶，谁跟她说起这件事她就跟谁急，搞得有关刻城的话题一时成为了班级里的禁忌，没人敢在公众场合谈论了。
  伊霜霜在班级里还是颇有威望的，虽然她的个头不高，但平时处心积虑在班级里积累的人望很强，她摆明立场想要保护一个人，就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站出来搞事。
  除了一个人。
  龙泠。
  截止到目前周四的晚上为止，她已经不只一次在私底下阻止过伊霜霜，让她不要再管刻城，更不要再保护他。
  但伊霜霜就是不听，无视龙泠的劝阻，就是要保刻城，竭尽全力都要让他早日振作起来。
  而等到此时，第二节晚自习下课以后，龙泠终于忍不住了，把伊霜霜叫到无人的走廊死角，与她对峙。
  廊外雨滴砸落，夜风呼呼的吹，今天是个冷雨夜。
  龙泠看着一脸倔强的伊霜霜，选择直接开门见山。
  “霜霜，我最后再给你说一次，离刻城远一点，他是我的男朋友，出了任何问题也不关你的事。”
  伊霜霜等的就是这种展开，本来上周末被龙泠一脚把她从刻城身边踢开之后，她就一直很恼恨来着，还以为自己的计划要就此夭折。
  可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，刻城也不知道突然是经历了什么，回到学校来之后一副受伤到不行的样子，不仅变得沉默寡言，神情忧郁，还经常发呆，正好方便她当着全班的面大举进攻。
  “所以说你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？为什么刻城会变成那样？”
  这是伊霜霜现在唯一欠缺的情报，只有龙泠和刻城本人知道，但她怎么问刻城都问不出，只能试着引诱龙泠说出来。
  然而龙泠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伊霜霜，实际上，她不想告诉任何人，因为她认为这是刻城的隐私，要说也是他那边说。
  “这个问题之前我已经说过了，不会告诉你的，想知道的话你就去问刻城，别来问我。”
  “要是刻城愿意说的话，我会来问你吗小泠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啊？”
  “这是我男朋友的事，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想办法？”
  龙泠眯起眼睛，经过这一周伊霜霜对刻城的表现，她早就开始起疑了。
  “难道说，你还在喜欢刻城？”
  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