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节

高长海虽然医术不错，可没有正经做过坐堂大夫，所以对于医馆里的门道并不清楚。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缺钱置办门脸，可真有钱了才发现，很多东西是钱买不着的。
  光是医馆里的药材，就将高长海折腾得够呛。一开始心里也没有个底，药材给进多了，结果不少都给坏掉了。后来干脆拿少一点，结果又太少了，时常缺这个少那个，让患者觉得很是不便，还得多跑一趟去抓药。
  药柜也不会布置，一开始抓药都不知道哪在哪，经常不小心就给抓错了，还得细细分辨，特别的耽误时间。
  他也想过请人，可那些熟悉斗谱的伙计都被攥在其他医馆药行里，一般不会轻易放手。他又没钱重金挖人，且撬人墙角实在不厚道，会被人唾弃死，因此只能靠自己一点点摸索。
  “有时候我都不想开医馆，想着继续当个铃医得了。实在是太折腾人了，每次抓药的时间比看病的时间还长。坏掉的药材，也不知道扔了多少。”高长海叹道，很多事想的时候都挺简单，真的做起来就不容易了。
  他没开医馆之前，觉得自己都挺懂的，不就诊断、开药、抓药吗，能有多难？。
  开了医馆才知道，药材如何储存、置放等等，都是学问。他摸索了这么长时间，现在也没理出个条例来，只能凑合着进一些常用的药材，而且一次也不敢多拿。宁可不赚这药材钱，让病患去别的医馆药铺抓药，也不敢拿大。
  只是这般一来，少赚钱不说，很多人嫌麻烦，干脆直接去可以一条龙服务的医馆了。
  他倒是想去学，可各家斗谱也是别人立本的东西，是多年累积的经验，凭什么教给你？同行互斥，给你进医馆里观摩都已经算是厚道了。
  宋云娘笑道：“不用着急，一开始是乱了些，慢慢摸出门道就好了。”
  “还好我家这小还算机灵，现在抓药的事都是他管着的，虽然慢了点，可至今没出一点错。”高长海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，一脸的骄傲。
  宋云娘能想象得出高长海的艰难，这世很多医馆药铺并不像后世一样，药柜外头都贴着药名。因为很多抓药的伙计并不识字，完全是靠死记硬背记住每一味药材的位置，很多药柜干脆就省了这一出了。
  高长海除非一个个去查看，或者每天蹲守着，否则是不会知道里面的门道。药材并不是分别塞到柜子里就完事，里头是有很多讲究的。
  可等到医馆里，还是大大出乎宋云娘的意料，这药材存放得也太随意了吧！
  昨天从她这收走的紫草和甘草，就这么大刺刺的随意堆在地上，旁边还有不少其他药材，也是这么扔着的。打开药柜更是乱得不行，毫无规律可言。
  毒性药与普通药混装，性能相反者，配伍禁忌者，同居一斗，或是毫无关联的药物也拼凑在一起，杂乱无章，混乱至极。
  “高大哥，你怎么能把□□这样的剧毒之物，和普通的药材放一块。”宋云娘看到吓了一跳，连忙将□□拿出，“这些毒性大的药材，要专柜加锁，还要登记清楚，进了多少卖了多少，谁买的时间又是几何，是何用处。以免出了事，掰扯不清楚。”
  高长海也是吃过这种亏的，一听这话忍不住惊呼：“对对对，是得这样。瞧我这脑袋，怎么就想不到呢！”
  他当然明□□霜等药物的厉害，可也不知怎么的放药材的时候，也没想着分开。现在被这么一提，顿觉自己宛若长了个猪脑袋。
  “还有地上这些药材，切不可这样胡乱堆放，很容易走油发霉，甚至虫咬鼠啃。”
  高长海连连点头：“是是，我前阵子刚进了一些药材，一时来不及整理，就这么先放着了，我马上收起来！”
  “还有党参、泽泻、白术、天花粉等不宜单独装柜，容易虫蛀，最好是与丹皮同贮，可防虫保色。”
  “原来还有这般讲究？”高长海瞪圆了眼，“年初梅雨季节的时候，这几样就坏了不少。偏偏当时我贪便宜又一开始不懂行，在药行里进了不少，结果大半都给扔了，真是把我心疼死了。”
  “若这些药材你进得多，可以先在日头好的时候晒几个时辰，或者是去烤房烘干，然后用上好的丹皮装在缸底，上头隔着两层纱布，在放上党参、泽泻等药材，最后又用装着丹皮的纱布袋子放到最上面一层，密封缸盖。这样保存，就算是过了两年甚至三年也依然完好，不会出现虫蛀霉变的现象。”
  宋云娘说得头头是道，高长海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。起初也确实有讨教的心，毕竟宋云娘从小耳濡目染，肯定比他这个野路子懂得多。可不曾想到，竟然这般精通。
  他之前也是去了解过的，即便是大药行里的药柜管事，也没有这么讲究的。
  虽然这也是别人藏着掖着不愿意透露里头门道的缘故，可至少宋云娘说的这几样，那些药柜管事就不知其法。一到雨水多的时候，一袋一袋的往外扔药材。
  每逢雨季过后，很多药材也会随之涨价，都是因为损坏得太多，导致货源不足，价格也就上去了。
  宋云娘依然沉浸在其中，看到这里的乱象，脑子里也慢慢想起很多装斗的知识，让她很是兴奋，不吝的往外说道在脑子里逐渐呈现的知识。
  “还有装柜要上轻，中实，下沉，还要尽量按体积大小，自内而外顺序放置，同时又不能违背将最常用的药材放置在第一斗格。组合的原则也要遵循功能相近、病用一族……”
  “停！”高长海突然打断，让宋云娘和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麦冬都愣住了，不明所以。
  宋云娘不解：“是我说得不对吗？”
  “不不不，你说得太对了。”高长海连连摆手。
  “那您这是……”
  高长海只不过一想，便是下定决心，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，拱手做礼，郑重道：“云娘子，我有一事相求。”
  “高大哥无需这般。”宋云娘大致猜到他的想法，“若有需要帮忙的，只管说一声就是了，不用这般客气。”
  高长海一家都是厚道的，宋云娘愿意与这样的人交好。而且如此一来，县城里她也有个落脚的地方，往后也会方便不少。
  “我想请你帮忙布置和整理药柜。”
  宋云娘很爽快的答应了：“高大哥信得过我，我自然不会推辞。只是这事一时半会儿做不完，加上改动之后也会让你们一开始不适应，我还得留下几日带你们过渡，所以恐怕至少要打扰你们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。”
  “住多久都没关系！”高长海连忙道，说完一脸的不自在，半响才犹豫开口：“今后我每个月给你三百文……不不，五百文钱如何？帮我打理药柜，掌管药材。对了，只需每个月我进药材的时候，你到县城一趟即可，来回车费和吃喝住宿我都包了。”
  宋云娘错愕，连忙摆手：“哪里用钱，又不是什么多大的事。”
  高长海却一脸严肃：“云娘子，以后可不能对外人说这话，你可知道你这身本事在外头多值钱吗？莫说别的，光是防潮防蛀的法子，都能让你有立足之本。我若不是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，也不会仗着彼此有交情，这般亏待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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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11章
  宋云娘并非不知道其中利害，不过是把高长海一家当做家人朋友，他又帮了她大忙，愿意收下她的药材，所以才不想计较。于她而言，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。
  现在高长海这般说，她也就不再拒绝，毕竟此时她的处境确实需要钱。药材买卖一时半会儿的也赚不到什么钱，现在能找到一份活也能安定下来。
  一个月五百文钱虽然对于一个药柜来说，尤其像高长海这种完全不懂行的人来说，月钱确实不算多，可在县城里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工钱了，女子想要找到这么高的更是难上加难。况且布置好了之后，一个月只需上两三天的班就行，宋云娘对此非常的满意。
  宋云娘应下来之后，也没多废话，直接撸起袖子重新整理全部的药材。
  一边重新归类归置，一边不忘教导麦冬。只有懂得其中原理，以后才能更加灵活的学会合理储存药材，而不是僵硬的死记硬背哪里在哪里。回头若是有新的药材，又会一团糟。
  拿了工钱，宋云娘更是不敢怠慢，希望让大家看出付给她的工钱是值得的。加之自己的记忆也根据动脑和时间一一加载中，好像背书似的噼里啪啦往外抖，不仅是教导麦冬，也是在巩固自己脑子里的记忆。
  “装斗是门学问，是有讲究的。花子果实贝通利，因此尽量要将花蕾、种子、果实及利小便、通大便和贝壳类的药物放在一个斗柜之中；阴阳气血消肿毒，热性药、寒凉药、滋阴补阳药、调理气血药以及清热解□□组合一柜；风湿脾胃肺动矿，祛风湿、治四肢、调脾胃、助消化和化痰止咳类以及动物类药、矿石类药组合一柜。如此分组找药容易，方便调剂。”
  宋云娘抓了三味药材，放入一个柜中道：“打个比方，你看这丁香、柿蒂、刀豆就可以放在一起，它们功能相近，病用一族，同治呃逆，经常处在一个配方之中，放在一起，抓药就方便了许多。”
  麦冬听得认真，连连点头：“难怪之前我就算熟知每味药材在哪里，可抓药的时候还是慢。原来不是我手脚慢，是药材放得不合理，害我东跳西跳的抓药，就那几味药就在药柜前转了个遍，也就把时间给耽误了。”
  从前都那么放不会深想也就不觉得有什么，现在开始学了才知道以前多傻气。
  “合理的安排，不仅能事半功倍，减少不必要的失误，还可以让药材的寿命更长一些。现在调整虽然一开始可能因为不适应而手忙脚乱，可只要掌握了装斗的规律，很快就会适应。”
  麦冬是个识字的，也就可以利用贴药名，更快和准确的掌握新的位置。而且他很机灵，年纪不大功底却很扎实，因此很容易举一反三。
  “云姑姑，那是不是紫菀、白前和前胡可以放在一个柜子里？他们都有祛痰止咳、治疗咳嗽痰多的功效，也属于功能相近。”
  “对，麦冬真厉害！”宋云娘夸赞道，对于拥有这么聪明的学生，也感到非常的高兴。
  麦冬小脸发红，兴奋又得意。他从不曾想到装药也有那么多学问，还能巩固自己所学，对药材也更加了解了。虽然现在因为打乱了从前药材的所有顺序，办起事来一时之间很是麻烦，却依然非常的开心。
  医馆里因为整理药材被弄得有些乱，可高长海此时心里非常熨帖，嘴角都是翘起来的。听着宋云娘教导麦冬，心中暗叹自己运气好，竟然挖到这么个宝贝。
  若无人帮忙，光是靠他们自己，不知道还得吃多少亏花多少时间才能捋顺，如今是占了大便宜。
  王娘子采购回来，听到宋云娘要暂时留在县里头做工，心中也很是高兴，更加肯定宋云娘确实是想通了。
  “你在县里好好干活，要是有什么事就找人捎口信回来。我和孩子们在家里等着你，你有空了或者县里头住不惯了就回来。”王娘子临走前抓着宋云娘的手认真道。
  虽说看高长海一家人不错，可谁也不好说以后会不会有矛盾，活儿也不知适不适合做，于是便有此话。
  宋云娘心中感激，明白王娘子这番话为了让她安心，让她明白她是个有家的人。外头若是受了委屈，永远有个落脚的地方，无需在外头如同浮萍一般。
  “嫂嫂放心，我会好好照顾好自己。你们在家里也要好好的，多给孩子和你自己补补。”宋云娘现在很有底气说这话，一个月五百文钱，已经足够养活一家子了。
  而且他们在家里可以继续挖草药，两个孩子已经掌握了技巧，不需要她在也能完成。虽是得到的钱不多，也能添点家用。
  宋云娘很喜欢孩子，只可惜自己和孩子无缘，心中难免遗憾。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，她如今早已经把那两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，希望他们健健康康的。
  虽然王娘子不会收她的钱，但是她有的是法子让钱花在他们身上。
  宋云娘留了下来成为一名药柜，每天都非常的忙碌，却感到非常的充实。
  她每天闻到熟悉的药香，让她整个人都安定了不少。她这段时间遭遇了这么多事，脑子都是混乱的，只有药香让她脑子变得越发清明。
  医馆一开始几天因为重整，使得店铺瞧着颇为混乱，可依然不会影响正常营业。宋云娘和麦冬两人一起，足以应付。
  高家的医馆较小，又是刚刚建起来的，位置也不太好，虽然价格公道，但一般也是附近人家或者熟悉的人家会到这里，人流量并不算大。高长海大部分时间也并不是坐堂，经常会外出就诊，来医馆里抓药的人并不多。
  也是因为如此，能给宋云娘一个月五百文钱的工钱，也是这个小医馆能拿出最高的价钱了，并没有刻意亏待的意思。
  这日宋云娘下工，并没有着急着回去，而且到集市上去买了些肉、米面还有些糖果，让人给捎回去给王娘子母子三人。
  “大叔，麻烦您跟王娘子说，这些东西都要在十天之内吃完的，十天之后还会有新的。若是我回去看到还有，可是要发火的。”
  赶车的大叔就是之前将宋云娘送到县城的，常年来回奔波，经常帮人带话带东西。他也知道她的境遇，赞道：“娘子是个有心人，你放心，不管是东西还是话我都会一一带到的。”
  “若是家里头有什么事，劳烦大叔跟我知会一声。”
  大叔笑道：“你们姑嫂两人都是一样的话，得咧。”
  宋云娘回去的时候，不忘给麦冬也买了糖葫芦，来到医馆的时候，就看到几个人呼啦啦的往医馆里闯，一路哭喊着叫大夫。
  “高大夫救命啊，我孩子没气了！快救命啊！
  宋云娘连忙赶了过去，只听到麦冬着急嚷道：“我爹出诊去了，他现在不在家，你们赶紧去离这最近的杨家医馆，别给耽误了时辰。”
  话一落顿时有人哭了起来，这里距离最近你的杨家医馆走得快也得两刻钟，孩子如今已经这样了，送到那怕是凶多吉少了。
  “怎么回事？”宋云娘连忙挤进去，就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脸色青紫，神志不清的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。
  “云姑姑，小冬子被噎住了，那现在已经没气了，偏偏我爹又不在！”麦冬也着急的不行，小冬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，还在孕育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个孩子，然后看着他瓜熟落地。原本活蹦乱跳的小人儿，现在变成这个样子，他也心疼得很。
  “把孩子给我！”宋云娘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，非常镇定的将小冬子从他父亲手里接了过来。
  原本想要赶紧离开的小冬子一家人，脑子正因为孩子没气而乱了方寸，在医馆里听到这么一句话，也忘了分辨来人，下意识就给递了过去，抓住这救命稻草。
  “被什么给噎住的？”
  小冬子娘连忙道：“是枣仁！今天他爹买回来的枣子，就一转身的功夫，不知道怎么就被噎住了。”
  小冬子是夫妻两个还不容易得来的孩子，之前生了两个都没留住，疼得跟眼珠子似的，若是又早夭了，不仅是他们两口子，还有他爷爷奶奶也得疯掉。
  “麦冬你赶紧去找你爹回来，若是不方便就把最近的大夫给找来。”
  宋云娘一边交代，一边将小冬子放在自己身前，两手环绕他的腰部，左手保持握拳的姿势，抵在小冬子的肋骨下缘和肚脐之间，右手抓住左手拳头，然后快速的向里挤压孩子的腹部。
  “你这是干什么！”小冬子娘看到这一幕，顿时急了眼，直接朝着宋云娘捶了过来。
  急救在外行人看，动作显得非常的粗暴，这让心疼孩子的小冬子娘直接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。孩子已经这个样子了，还如此折腾，原本崩溃的心再也承受不住。
  背部挨了重重一拳，宋云娘忍不住皱起眉头，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，厉声道：
  “你们想要救孩子，就别打扰我抢救！我现在是帮助孩子将卡住的枣仁给吐出来！”
  小冬子娘扑过来想要将孩子抢走：“你这是在救命吗，你是在害人命啊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