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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堂对质

到了朝堂上, 事情果真如顾冕所说, 以宋御史为首的都察院十几位御史们就福寿园兴建如何劳民伤财, 如何本末倒置,对皇帝李平泓进行激烈劝谏。
  皇帝似乎早有准备, 就福寿园如何不损伤国库,又如何弘扬孝道,令户部、礼部一一道来。并当场把官商捐款明细,以及福寿园预算表发给众臣。上面详记修园的各项开支费用。经过岑杙的精打细算, 这些费用已被降至最低,并无丝毫浪费民力之处。相反,修园之后还能节省八十多万两银子,全部充盈国库,何乐而不为呢?
  “六百多万两银子, 只剩下八十多万两, 这算什么节省?”
  宋御史质问那说“节省”的户部官员,“如果把这些钱用来修河堤,得修多长的河堤?你算过没有?这可是五百万两白银,国库去年结余才多少?也不过是区区六百万两。这么大笔钱如流水似的花出去,你难道不心疼吗?”
  礼部有人站了出来, “宋御史此言差矣, 这笔银子不是国库结余,是臣民主动敬献给太后的孝心。而今你要皇上把给太后的孝心挪作他用, 岂非陷皇上于不孝不信的境地?”
  李平泓眉头凛了起来。
  御史中又有人站了出来, “项大人此言更谬!皇上对太后的孝心天地可鉴, 又何必现修园林,劳民伤财?我玉瑞正当用钱之际,五百万两白银不仅可以修河堤,还可以补防边关,赈济灾民,开办公家学院,为玉瑞培养人才。这才是真正的为太后积福德,为太后献孝心!”
  这话就跟拐着弯骂皇帝似的,皇帝修园本来就是为了挽回自己的不孝名声。他倒好,上来一个不用修园,因为他的孝心已经“天地可鉴”了,好像骂他再怎么修也修不好自己名声了似的。也不怪李平泓想歪,恼羞成怒。看阶下何人?原来是都察院另一杠子头,和赵辰并列的御史沈隰。
  沈隰又对李平泓奏禀:“皇上,京都除皇宫九华宫外,还有瑞华宫、凤梧宫两座大型宫室。此外还有静园、凝园、太慈园、归园、沐园等皇家园林,城外栖霞山上建有枕霞宫,霜山上也有念宫和霜园。各个宫室、园林加起来有十几座,大多都空置。何不从中择选一处,重新修葺,给太后做福寿养年之宫?这样只需翻新的银两,会大大节省用银成本。或可不必大兴土木修福寿园,望皇上三思!”
  其余御史也都附和。李平泓岂非不知新修园林靡费国库的道理?只不过他杀萧王,与严氏母子决裂,气走生母,朝野一直议论纷纷。好不容易有机会修补母子情分,当然要抓住时机好好利用。翻修只是新壶烫旧酒,起不到预期的宣传效果。建新园虽然耗损人力、财力,但却是他目前唯一想到的能迅速、长久挽回名声的法子。即便再不喜生母,他也不能让现在的臣民,以及后世的子孙戳他脊梁骨,说他不孝。因此建园一事势在必行。
  李靖梣其实很理解李平泓,作为皇帝,就必须做天下表率。“孝”之一字,历来被皇室当做宣传化民的重要口号。皇帝若不身体力行,百姓就会争相效仿,人人都不奉养父母,最后必导致宗族瓦解,皇权崩塌,说不定还会引起天下大乱。因此,“孝”不仅是历代皇帝竭力追求的美名,也是他们必须尽到的君主责任。
  此后又有礼部官员出来反驳御史,称:“这笔银子本来就是要修园的。如果没有修园这件事,也不会有多出来的六百万两捐银,更遑论各位御史在朝堂争辩此银该用往何处!朝廷如果打着为太后修园的名义,号召官商捐银,后来却又将捐银挪做修河堤之用。捐银者必会感到被欺骗,那将置朝廷的信义于何地?将来朝廷又如何取信于民?臣切以为皇上所不取!”
  这人实际是在重复第一位项大人的观点,只不过换了一副说辞。目的都在极力申明这笔钱是多出来的,君王就算全部花掉也是理所应当!
  “你这话就错了!”沈隰义正言辞道,唾沫星子差点飞到对面人脸上,“官民捐银是出于诚意,至于捐多少,之前未有定数。如今捐了六百万两白银,就非要花去五百多万两吗?若是捐银一千万两,是不是就要花费九百万两?!臣等建议皇上翻修一座旧宫,只需花费一二百万两!其余四五百万两充盈国库有何不可?朝堂有拿这笔钱滥用吗?还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,修堤建坝,泽被苍生!又哪里失信于民了?”
  都察院这帮御史,各个都是能言善辩的高手,其他部官员跟他们对阵,很容易吃亏!连李平泓都不能直接把他们扫出朝堂,毕竟这次参与的人数太多。那个杠子头赵辰还没出马呢!
  李平泓摆摆手,“好了,好了,你们两个先不要争了!听听其他卿家怎么讲?!”
  “皇太女,你对此事有何看法?”
  李平泓先把目光投向众臣之首的皇太女。
  李靖梣手执玉圭出列,平静道:“回父皇,儿臣以为双方所执各有道理。建园是件大事,五百万两白银也不是小数目,应当慎重考虑。但,皇上既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允诺要给太后修建园林,君无戏言,不可更改。所以,儿臣以为应当照旨奉行。”
  众御史纷纷敢怒不敢言。因当年立储之时,都察院曾联合几位阁老一起反对东宫,得罪了这位皇太女,一直不受待见。可以想见,她这次也不会给他们好果子。李平泓明知如此,还把选择权抛给东宫,摆明了就是故意的。
  李靖梣这一带头,东宫部属臣僚也纷纷响应。敦王本就因捐银大受李平泓嘉奖,此时亦不甘落后,坚定地站在了李平泓一边。李平泓对他二人的表现十分满意,但看到诚王无动于衷,心中就不免动了暗怒。
  “既然多数臣工都赞成修园,此事就定了。朕为太后修园林,并非出于私利,乃是弘扬孝道。朕意已决,万不能失信于太后,失信于万民,此事就照旨奉行,不必再议。”
  宋御史一行人见大局已定,尽管心中仍有不平,也不便再多言。
  之后,一直罕见沉默的赵辰,忽然从阵营中大踏步走了出来!神态坚定,朝李平泓叩首,“皇上,臣要弹劾一人!”
  “弹劾谁?”
  “臣弹劾户部右侍郎岑杙!知情不报,窝藏叛逆。私通贼首,居心叵测!条条大罪,罄竹难书!”
  此语一出,满殿哗然。岑杙错愕地回头看着他。
  赵辰续道:“在围剿狼山叛逆时,岑杙枉顾军机,自缚上山,险些葬送朝廷平叛大计,此其罪一;又,岑侍郎归队后,曾私下接触顾人屠,与贼首过从甚密,第二天贼首就死了,疑点颇多,她难逃嫌疑,此其罪二;三,岑侍郎是被俘狼山得以生还的唯一一人!就连涂驸马都惨遭贼首杀害,岑侍郎身为朝廷三品命官,却能够全身而退,这是什么原因呢?”
  他把目光投向队伍中的岑杙,从她眼中读到了一丝慌张和游移。他志在必得地回过头来,面朝君上,
  “臣查过顾人屠的底细,得知他原本是青山县人。因身背命案,不得不往丰阴县落草为寇!和其他六人结为异性兄弟,号称丰阴七雄。七雄中唯有老二顾人屠残忍嗜杀,手段狠毒,又有‘人屠’之称。”
  这些都是陈词滥调了,众人早已心知肚明。不明白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!
  “臣还调查出,十五年前,顾人屠曾随流民迁徙江南。巧的很,两年后康阳就发生了一起灭门大案,至今未破案。而大案的嫌犯名叫顾山,也是青山县人。而顾山和顾人屠极有可能是同一人。当年顾山之所以杀人灭口,乃挟私报复。因为他有个妹妹,被康阳某大夫下药毒哑。据说,岑大人夫人也姓顾,且自幼就是哑女?是也不是?”
  众人纷纷侧目,岑杙急忙出列,跪禀道:“皇上,臣妻确实姓顾!但绝对不是什么顾人屠之妹!臣妻自幼孤苦伶仃,品行纯良,连蚂蚁都不敢擅杀,怎么会和杀人狂魔有关系!望皇上明鉴!”
  “皇上!”赵辰步步紧逼,“刑部侍郎朴大人审问狼山要犯王十八,得知岑杙上山时,顾人屠属下待之明显不同,甚至以‘妹夫’称之。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?岑夫人就是顾人屠亲妹,因为这层关系,岑大人才得以保全性命。臣曾亲赴宝山县查探岑夫人身世,得知岑夫人顾氏确非顾员外夫妇亲生,乃十岁收养之义女!
  他二老并不清楚顾氏来历,只是受一位高僧所托,将哑女顾氏抚养成人,并传授她医术。证据已夹在微臣奏章中,此乃顾员外夫妇亲述。请皇上御览!”
  “呈上来!”
  “是!”
  李平泓接过奏章查看。
  “托孤的高僧系康阳县羊角山羊角寺僧人,法号闲云大师。半月前,臣派人去羊角山打探,得知羊角山确有一位闲云大师。但是,第二天那闲云大师和他的小徒孙就不知所踪了。臣想,那高僧应该是听到风声,生怕事情败露,所以逃之夭夭了。
  据当年查办此案的监察御史秦大人描述,当年官兵搜捕顾山兄妹时,二人确系在羊角山附近失踪。由此可知,那顾家兄妹很可能被羊角寺僧人闲云所救。种种迹象表明,此事绝非巧合,其中必有猫腻。请皇上明鉴!”
  岑杙内心暗服此人的联想能力,竟然能将两件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事联系到一块去,并得出正确的结论。这下可如何是好?如果顾青身份泄露,自己被牵累还是次要的,以顾人屠犯下的种种罪孽,聚众谋反,杀人越货,足可以诛九族了。就算顾青得以免死,搞不好也会落得个充军为奴的下场。
  刑部左侍郎朴行密向来和岑杙有过节,此时上前奏道:“臣审问狼山重犯王十八,确有顾人屠称岑大人为‘妹夫’说法,这是王十八口供,请皇上御览!”
  李平泓叫人把证据呈了上来,扫视岑杙,眼中掺了一丝莫可名状的隐怒。
  岑杙僵跪在大殿中,脑海中飞快思考对策。这时,崔末贤出列道:“皇上,犯人为求减刑自保,胡乱攀折咬人的情况也是有的。不能因为一个叛贼的口供,就判朝廷重臣有罪。且顾山和顾人屠到底是不是同一人还很难说,岑夫人是不是顾山之妹也未求证。如果仅因为岑夫人姓顾,又自小是哑女,就判断她是顾山之妹,继而推断她是顾人屠之妹,岂不牵强?照此理讲,那天底下所有姓顾的哑女岂不都是顾人屠之妹?!请皇上明鉴!”
  岑杙感激地看了崔末贤一眼,这人的确够意思,在这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关头站出来替她讲话,是需要很大勇气的。这个朋友总算没白交。
  都察院宋御史又道:“皇上,此事事关重大,岑大人到底有没有窝藏嫌犯,串通叛逆,有待考证,请皇上下旨三司会审,审理此案,届时是非黑白自会水落石出!”
  赵辰、沈隰等御史皆赞同。三司会审即大理寺、都察院、刑部三司共同审理。一旦会审,量刑就轻不了,且程序繁杂,能把一个正常人活活拖死。这些御史明显是有备而来,见劝谏李平泓不成,就把矛头通通指向了福寿园的主办岑杙。
  “启禀皇上!”这时,那朴行密身后站出来一人,身材短小,肺活量却不小,这一嗓子中气十足,不仅压压过了御史的气焰,连李平泓也惊着了。却是岑杙同科好友傅敏政。他也是刑部官员,官职比朴行密低了一等,但也穿红袍,官居四品。
  但听他手持象牙笏朗声道:“三司会审旨在裁决重大疑难案件。此事脉络明晰,关键在岑夫人到底是不是顾人屠之妹,只要查明即可,无需进行三司会审。而且,即便岑夫人是顾人屠亲妹,按出嫁从夫论,她已属岑家人,只要夫家不参与同谋,就不必株连。而岑大人就更无须论罪,连顾员外夫妇对养女身世都模糊不清,岑大人原为局外人,不知情更在情理之中!所谓不知情者不罪,说不定岑大人同样也是受害者,被人蒙蔽到现在!综上,臣以为此案够不上三司会审,单独交刑部或都察院查明即可。请皇上明鉴!”
  岑杙很感激这位仁兄关键时刻帮自己说话,但后面几句就不用加了吧!刑部或都察院再查,万一真查出什么来了怎么办?暗自嘀咕,果然是铁面人,指望他帮腔,还得搭上自己三两肉。
  但还有更狠的。
  江逸亭听了这会子,总算把大致情况搞清楚。也出列道:“皇上三思,岑杙与臣系出同门,臣可以担保,她绝非那敢窝藏嫌犯,欺君罔上之人。刚才傅大人所言极是,只要把这件事查清即可。先查明真相,再论罪不迟。只要刑部或都察院拿出确切证据,证明岑夫人是顾人屠之妹,臣第一个支持三司会审,将岑杙擒拿下狱。请皇上明鉴!”
  岑杙心中直吐血,暗忖,绝对不能让是江逸亭知道真相,不然他得活刮了我。
  “江卿、傅卿言之有理,朕也相信岑杙的人品!绝不会做出此等谋逆之事。三司会审大可不必了!”李平泓将奏本扔给蔡崖,表态道。
  陛阶下的岑杙终于松了口气。只要皇帝开口了,此事多半就能过去了。
  谁知,赵辰不服道:“皇上,难道王十八口供还不足以作为证据吗?”
  李平泓道:“叛贼一面之辞,焉能作为例证?”
  “皇上如此偏袒岑杙,置如此重大证据视而不见,如何能令百官心服?!”
  “赵辰,这是你该和朕说话的语气吗?”
  赵辰:“皇上,王十八乃朴大人亲自审理,他的口供也是有司亲手记录,绝无半分虚假。若皇上怀疑此事有隐,也该亲自传其上殿,问明实情才是。怎能置之不理?”
  大理寺卿岳海隅、都察院宋御史等人,也都站了出来,“臣等支持传王十八上殿,与岑大人当堂对质。”